一次,我猛的睁开眼,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沙发上。
我的大脑陷入停滞。
噼里啪啦的雨声还在我耳边余响,我甚至还能感觉到雨夜的寒冷,可周遭熟悉的一切:房间,沙发,柜子,却清楚的提醒我身在何处。
我翻身坐起,从开水壶里倒了杯热水喝,身体的感觉才渐渐变得真实。
所以我才打了个盹,梦到我还没来到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。而且这梦还如此真实,简直纤毫毕现,当时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种感受都记忆犹新。我的手指尖甚至还记得触摸她遗物的感觉。
钢琴架上的兔子玩偶冰冷的刺骨。
我抬头看了眼钟,刚下午四点多。我的心渐渐平复下来,靠在阳台上淋着雨想:不应该啊,我只是在作曲时钢琴架上的兔子玩偶不小心掉落了,怎么醒来就这样了?我从未见过这位给我送兔子玩偶的女孩,也跟她毫无半点的联系。她就像是一片云似的,从未来过我的天空。
为什么今天突然会梦到她?只是因为在灵堂上看过她的黑白色照片吗?还搞得印象很深刻似的。
我回到琴房,打开钢琴架,把这个疑惑写进钢琴键里。只要微微抬起头,就能看见一只很粉的兔子玩偶,穿了一件粉色的带砖石的小纱裙。
这只粉的充满少女心的兔子玩偶,是我在练习生时期,小马哥带来的。谈不上喜欢,就是习惯了它的存在,如果说哪一天它不在我的钢琴架上了,我甚至无法弹钢琴。
我对它,我从来不会承认它很重要。可是不承认不代表没有。
我的这一生,就我自己来说,我觉得可以了,很值得。至少我将自己想做的事都做到了,至少我没有遗憾。就在我以为我的这一生会以和现在差不多的样子生活下去的时候,她的离开打破了我世界的玻璃,无数的碎玻璃片都朝我飞来,无情的扎在我的身上。
我的事业毁了,还有那些口口声声说着相信我一直支持我的粉丝,也都离我而去。
受伤害最大的是我的父母,他们甚至不敢出门买菜,不敢在小区里散步。
我很清楚地知道,这不是我的错,可为了他们口中所谓的“和平”,所谓的“无辜生命”,我瞒着公司和小马哥,连夜坐飞机去了那个女孩的故乡。
北京到南昌的距离有多远?
他在飞机上查过,有1409.3公里,坐飞机只要两个小时十五分左右。在这两个多小时里,他对她充满了疑惑和好奇,还有惋惜。
没想到,我和她的第一次见面,居然会是在灵堂。
因为小马哥的百般阻扰,我赶到时已经是丧礼的第三天。
白黄色花的簇拥下,她是那样的模样,齐额的刘海,杏仁眼,榻而小巧的鼻梁,干净而又小家碧玉。嘴角有着若隐若无的笑意。
生前,她应该是个很爱笑的女孩,眼角纹和法令纹有些深,可丝毫不影响她的开朗。
“自杀?”他不敢相信。
“是,”女孩的母亲低低的语气,“从学校的楼上直接跳下去,没有半点的留恋。”
“没有犹豫的跳了。”他父亲沙哑的补充道:“一个狼心狗肺的家伙...”
跳楼死的人,尸体多少都会有破损,严重的可能如同肉泥。她静静的躺在冰冷的冰棺里,冰棺上盖了一层白色的布。最后一面,除了她的父母,再没有任何人见过。
对了,楼上跳下来,倒在血泊中的她的模样,广大的网友们见过,看的很仔细,有一些甚至没有打码。那些正义的人纷纷跑到我的微博下留言,让我一定要去看看。
最好能录个视频,他们也迫切的想要看到。
可我真的不够优秀吧,手机就在口袋里,我却丝毫没有想拍的欲望。
口袋很重,我恨不得将手机丢掉。然而我就真的这么做了。
女孩名叫苏萌萌,今年正好高考完,本应该过完暑假迎接自己的大学生活,可她却把自己的生命永远停留在十八岁。
十八岁,刚成年的年纪,孩童般的她却要把自己献祭给上天,究竟什么原因?让她还没开始就想要结束?我不能理解。
抱着试一试的心态,她的父母带我走进它的房间,她的房间如同一个长方体的盒子,床头就是窗户,许是没人打理,原本几盆绿油油的绿植枯萎,叶子都变成黄色。
窗帘是洁白的纱,窗户两边整齐的贴着海报,海报上的人正是我。不可否认她贴的很有心,右下角上面写着海报拍摄的日期和拍摄的主题。其中有一张海拔歪着角,处女座的我很想把它贴好了,这么想也这么干了。
我伸手想把它贴上去,背面没有了黏性,于是我选择先撕下来,重新贴。
我看到背面,海报的背面不只有黏糊糊的胶水,胶水的下面有一小块鼓起的地方,用手就可以撕开表面的那层纸。
那是一封信,和她藏在柜子里的不同,那是用血写的一封信,寥寥几个字,道尽了心酸。
“如若有来生,换你站在我的位置,我站在你的位置,你才会明白,我对你的爱究竟有多无力。”
这句话,鲜红的刺目。一路走来,我现在站的高度,对于平凡的人来说,谈不上多高。只是说认识我的人更多,我出现在镜头下的次数更多。
没见过我本人的大有人在,他们通过手机电视书籍和新闻知晓我,对我充满了好奇与向往。距离产生美不是没有道理的。
我想,如若我是你,我定会控制自己不要爱上你,即使我知道,那很难。
我不禁怀疑,她的精神是否有问题,我不是没有碰到过比她还要痴迷的人,她们会躲在我的房间里,在某个角落偷偷看我,她们会翻我车上的东西,会尾随于我。
我不敢想象,要是你就在北京,你是否会和她们一样,以爱的名义伤害我。
然而,你并没有,相反,你以爱我的名义,深深伤害了你自己。
书架上有一大边,摆满了杂志,柜子里的小木盒子,堆满了信件。我愿意花一整天的机会读完木盒子里所有的信件,可你是否愿意,醒来见我一面?
生命逝去了,就是逝去了,就像时间,回不来了。
我坚信,她的死我有很大的责任。可小马哥和公司却不这么认为。他们极力撇清你和我的关系。后来,所有的人都说,你的死,来自压力,给你施加压力的人,是你的父母。
你高考失利,身为艺术生的你专业没有过,只能读大专的对自己充满失望。
身边的亲人更加不重视你,他们甚至以此来取笑你,来伤害你。高考失利是其一,还有不堪的梦想破碎,你无法来到我的故乡,来到我的城市。我深怕自己并非美玉,故而不敢加以雕琢。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,故又不肯庸庸碌碌,与瓦砾为伍。
如同杨绛先生说的一样,“读书不多却又想的太多。”
总爱去想,愿意为之努力,可总会在不知不觉之下放弃。
在这种折磨下,生命中好像除了这些,也没有什么值得你再留恋的了,除了一个我。
我很抱歉,没能将你从泥潭中救出来。
你一定也很愧疚吧?一本A4大小的草稿纸上大大小小写满了对不起。
书架上除了杂志,剩下的都是高考复习资料,剩下的都是画纸。你画的画,堆起来都有我一半的身高了。鬼使神差下,我尽然愿意将你的画数一数。真的数到手抽筋,也就只是五分之二。
你的努力与所得到的的结果不匹配,唯有失望与自我怀疑。
你有想过复读,再来一次,可对于你来说,机会只会有一次,错过了就是错过了,没有再来一次的可能。
苏萌萌,我理解你,我很能理解你。
可惜,太晚了。
你可知道,你的父母,因为你,而深陷自责。我们都出生平凡人家,没有谁不是历经千辛万苦,活着本身就是一种修行。我理解你,为你感到痛心。
最后一天,节目组那边实在是催促的紧,我不得不回去。我的生活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,可你的呢?
我走过你走过的路,抬头看你看过的树,晚上偷偷溜去你的学校看你的座位,去你去过的小卖部买你爱吃的糖果巧克力,你做过的看过的我都有去,唯有天台,我始终不敢踏足半步。
小马哥总是说,偶像做到我这个份上,已经是足够了,我没有错,面对没见过的人有什么错?要是这样还算的话,那我可就是千古罪人了。
他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,比起谁有错论,我更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,我一定要拯救你。
你的人生太压抑了,喘不过气。
一个星期后,我和小马哥坐上了南昌飞北京的飞机,那是我第一次来南昌,以前总在书里看过,电视里听过。就如同你对我一样。
我恢复了正常的生活,每天的新闻有那么多,你被遗忘了,或者说你从没来过。
你对这个世界已经是过去式,对我,你如一根刺,深深扎在我心里。
演唱会即将来临之际,我需要发布新歌,钢琴架上的粉色兔子玩偶正看着我,充满期待。它是你送的,我才知道。
练习生时的我并不出名,准确来说是毫无名气。一次深夜十一点,我还在舞蹈室练习舞蹈,压腿对我这个六年级的小学生来说,真的痛的要命。
我只能在眼睛上绑着卫生纸,要紧牙冠。我很迷茫,为什么我要这么累,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出道,结束这样的生活。可我又不肯放弃。
一只粉色的兔子玩偶,陪伴我度过了那些舞蹈室看月亮太阳交替的时光。
也是它,让我坚信我一定能成功,我不是星星,我是太阳,会独自发光。
小时候我是这么想的,你呢?苏萌萌?
白色的三角钢琴,我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,兔子玩偶突然掉地,乐声戛然而止......